【方花】《豢养神明》上

 #上节2.4w左右,人物切黑扭曲流ooc预警,有大量痴傻小花描写


  #人会因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豢养神明》上



  方多病已经很少梦见李莲花了。


  他从方少侠变成了方大侠,在一些地方还会有人毕恭毕敬的叫他少庄主,方多病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江湖上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可能是某次群豪相聚时,里面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各抒己见,而方多病刚开口四周都静了下来,他浑然不觉说了大半才发现四周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脸上听他讲下去。


  彼时的方多病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摸了摸鼻子和那些人对上了视线,发现那些人目光尊敬仰慕,他一言出而满堂静,几乎所有人都要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这便是高处么?


  方多病有些茫然,他的尔雅剑垂在腰侧,精致的剑鞘上有着珠玉般温润的光,他目光扫过众人,也落到堂外树荫下的草木上,天空湛蓝如洗有几片浓厚的云。


  如果这就是高处……


  他想起很久之前初入江湖时会有人用慵懒带笑的语调叫他方小宝,会自作主张地替他打点好一切,这个人会把麻烦事推给方多病,又把危险的事留给自己。


  这个人对他亦师亦友,或者是更高的更重要的存在,方多病一直追在他的身后,一次又一次只能望着那个背影,终于他努力追上了对方,伸手去够却揽了个空,踉跄站定后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立于山巅俯瞰众生,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这高处,确实没意思。


  方多病曾频繁的梦见李莲花,对方浑身是血的倚在角落里,他在反复的梦中一次次紧紧抱住对方,颤着声问你冷不冷疼不疼你在哪儿……


  不知过了多久,梦里的李莲花睁开眼,一双眼睛黑而无神,茫然的看着他。


  那是一种空洞如同死人眼睛般的眼神。


  这副血迹斑斑的身体好像被一只吃人的恶鬼占据,而恶鬼透过李莲花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恶鬼的眼睛一眨不眨,阴森森地看着方多病。


  而方多病喉咙发紧发疼,他将手放到恶鬼的眼前轻轻晃了晃,那漆黑的眼瞳没有随他的动作有丝毫的变化。


  梦里的李莲花已经看不见了。


  而梦里的方多病抱住了对方痛哭出声,他把头抵在李莲花的肩上,带着哭腔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他说我会找到你的,他说我马上就要找到你了。


  江湖上所有人都在找,各色的人拿着李相夷的画像,去询问每一位路人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们说李相夷四顾门之主,说他覆灭了南胤阴谋,如果能有李相夷的下落愿出重金相换。


  而方多病想找到的只有李莲花。


  天机山庄的人从江崖下寻来过几块碎布,上好的蜀绣布料上面沾着斑驳的血渍,方多病一眼都能认出来这是他送给李莲花的那身。不久前李莲花将这件衣服和一氅貂裘一并穿在身上,大氅系紧时柔软雪白的皮毛可以正好裹到对方下巴,那时的李莲花如果笑起来连人看起来都又软又暖。


  看起来分毫都不像一个狡猾又可恶的老狐狸。


  方多病握着那块碎步,指尖掐的泛白。


  “活要见人、……”方多病张了张口,没敢吐出后面的字,狐狸精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蹭着他的腿,他的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掐进掌心里,闭了闭眼说服自己一般继续重复道,“活要见人。”


  那是李莲花下落不明的第十天。


  后来方多病开始梦见李相夷和李莲花。


  年幼的他双腿无力坐在竹椅上,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小巧的木剑,头上似乎还有未散的掌温,李相夷红衣张扬发尾高束,只留给他一个背景,少年身量高挑挥手间语调轻狂:等哪一日你能会百招剑式,便来找我,到时候我收你为徒——


  方多病挣扎着要拦住李相夷,他跌跪在地上仍旧努力朝李相夷的方向伸出手,他想说你回头你等等我,但听见的只有年幼的稚子崩溃般的哭声。


  稚嫩的童音哭没了力气后几乎要咳出血来,方多病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木剑掉落在地面也来不及去管,年幼的自己身体太过孱弱,他连起身都做不到,挣扎着向前时手掌胳膊上全是被沙砾磨出来的血痕。


  那片红色的光影在水光中模糊不堪,直到完全消失方多病也没能止住声,他好像真的成了几岁的孩子,满是被抛弃般的无措和恐惧。方多病一次次叫着那个人的名字,他叫李相夷,叫师父,叫李莲花,但四周没有声音,他连自己的回音都听不到。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糕极了。


  这时有人屈膝半跪在了他的面前,用柔软的绢帕擦着他湿红的眼睛。对方很温柔地抬起方多病的头,馆好的发在额边垂下几缕,那张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看上去有很讨人喜欢的狡猾,用同样很温柔的声音开口:方小宝,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啊?


  方多病抬眼看去只见李莲花在他面前一只手搭在膝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尘土,语气懒散又漫不经心的调侃:方大少爷这是做了什么梦,都哭成方大花猫了,小朋友这副样子狐狸精看了都要笑的。


  他不再是年幼无力的自己,方多病在认识到这件事之前已经伸手冲着李莲花扑了过去,对方没料到被扑地一个踉跄,马上装模作样的诶呦呦了两声,但是也稳稳的接住了他。李莲花拍着方多病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就像是哄小孩:别怕别怕,小朋友就还是小朋友嘛,是不是外面打雷吓住了……


  方多病用力摁着李莲花的脊背,像是受了极大地委屈,声音发哑发颤:“我弄丢你了,李莲花、我把你弄丢了。”


  这次梦里李莲花没有挣开,他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丢便丢了吧。


  方多病骤然惊醒,这是他追寻的不知道第几个关于李莲花的假行迹,午夜大雨雷声隆隆间闪电从高空劈下,让卧房在一瞬间亮如白昼。狐狸精趴在他的床尾,听到动静后绕着床边走了两圈,又用头去拱方多病的手。


  他摸了摸狐狸精的头,对着狐狸精兀的开口:“你会笑我吗?”


  方多病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脸上干整洁净,毫无泪痕。


  天机山庄依旧未找到人,其中一个管事大着胆子上来,说之前那几处有线索的地方都有山狼或其他野兽的痕迹,再加上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怕是……


  “怕是什么?”方多病看向管事,仍旧是潇洒英气的少年貌。眼中沉沉之色一闪而过,细看过去他只是笑着继续道,“继续给我找,遇见那些畜生就全把肚子给我剖了,什么时候能拼出一个人来再停。”


  这是李莲花下落不明的第一个月。


  方多病再没有梦见过李莲花,他带着一楼一狗走了许久,一开始醒时他还会揉着眼睛去小厨房下意识叫出一个名字,然后自己反而愣住,后来方多病已经习惯一个人洗漱完成后把干粮放到狐狸精碗中。


  他也曾遇到过百川院人,无意遇到的某次案件结束后负责接应的是石水姑娘,水落石出后两人反倒相顾无言,石水最后只是宽慰一般:都过去那么久了……


  方多病知道绝大多数人已经不再去找李莲花,他们对李莲花那副身体会有什么结果都心知肚明,也知道最后必定都是竹篮打水。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不管是找李相夷还是李莲花,这件事可能是他们重要的一部分,但永远不会是全部。


  “你们到底是想要找到他,还是想不愧对自己的良心?”方多病问,他抖腕震掉了尔雅剑上残留的血渍,收剑后看着面前的石水认真道,“无论怎样,既然你们已经得到想要的了,那就麻烦让让。”


  他耸肩,仍旧是一副少年心性模样,没有接石水那句他可以随时加入百川院的话,只是打了个哈欠挥手:“回见回见,我还有狐狸精要喂呢。”


  莲花楼一些地方出了问题,方多病把楼放在了天机山庄,又花大价钱请了几个工匠修理,出行时在野外没了落脚地方就随意找了个破庙。


  他在那里遇到了笛飞声。


  金鸳盟的盟主正收刀,刀锋上延出一片淋漓曲折的血渍,顺着刀身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两人视线交错时方多病皱了皱眉,他的手搭在了剑柄上。


  笛飞声将刀负回身后,与方多病擦肩而过时简单道:“鱼龙牛马帮的残党。”


  笛盟主显然不想多费什么口舌,他离开时一身黑红的衣服很快融入了月色,方多病收回眼看见这间庙宇佛像破败不堪,菩萨泥塑破碎后露出里面满是杂草填充的内里。


  连落满了灰尘的香炉上都溅上了血。


  但上面有着几根长短不一的香,香线受潮后燃了一点就已经灭了。


  方多病根据现场的痕迹很快推出了一个大概,这个晚上金鸳盟的笛盟主路过这间庙,杀人之前出于一些什么原因给这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点了柱香。


  笛飞声也能对神佛有所求吗?


  方多病笑了一声,他从佛案边受潮的那些香线里仔细挑出三根尚算完整的,用随身的火折子点燃后也插进铜炉中。


  双手合十时的样子称得上有几分虔诚,方多病没有闭眼,他看着破败的神像俯身敬拜。


  方多病说:“我求李莲花长命百岁。”


  现在是李莲花下落不明的第二年。


  江湖上对李相夷的声音已经再次熄了下去,现在还依旧寻人的只有一个天机山庄,或许还要加上一个金鸳盟。方多病认错过很多次,他一次次拍上那些相似的背影,一开始还是欣喜又出乎预料的直呼李莲花的名字,在一次次失望后已经能用有些歉意的声音说抱歉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夏日连下了几日的细雨,空气中水气潮湿,等好不容易放晴后方多病决定把莲花楼二层书阁中的书拿出来晒晒,也顺便趁机看看李莲花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半新的《本草纲目》,被翻过几页的《千金方》,还有好几本志怪小说……方多病嘶了一声,他一边腹诽这李莲花还看这种幼不幼稚,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翻看了几页。


  里面一些故事记载来源于域外,比如里面讲有个被装在瓶子里的妖怪被关了很久,妖怪在第一百年时承诺,如果有人救了他就给对方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但是没有人打开瓶子。


  妖怪在第二百年时又说,如果有人救了他依旧给对方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但还是没有人打开瓶子。


  妖怪在第三百年时说……,偏偏这次有人打开了瓶子。


  方多病没怎么看懂这个故事,他把这页故事摊平,也放在了阳光下。


  发尾高束的青年伸了个懒腰,去自家厨房做贼一样敏捷地偷出一盘蹄髈,把其中一块扔给狐狸精,在吃完后趁着护院走神翻出了天机山庄的院墙。


  这几年他长进不少,比如不仅可以自己溜出天机山庄,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带只狗。


  这次他去的地方路过东海之滨一处偏远的渔村,丰神俊朗的俊秀青年偏偏嘴里叼着一条鱼干,还不等给狐狸精再分一点就见这只黄毛土狗吠了两声,跑到临沙的一户墙角处嗅了嗅刨起墙角来。


  方多病眨了眨眼,他咬着鱼干含糊不清去叫狐狸精,就见对方狗头都没抬,两条前腿刨得更起劲。方多病下意识往渔户院内望了一眼,就见里面两个幼童坐在地上玩耍,一个老妪正补着渔网。


  “你当着人房主的面挖墙角多少是有点不礼貌吧,人家要是把你红烧了我撑死也只能救你一斤半的狗腿还不能加辣。”方多病自语道,他已经去摸银子想着是不是该赔一点,这时狐狸精叫了两声,费力的从泥沙中咬出一根裹满了海沙的东西。


  方多病咦了一声,他空出手把那个短棍一样的东西上的泥土擦掉:“你这是给我挖出了什么宝……”


  他止声。


  去了泥沙后那件东西露出水润的一抹玉色。


  ……那是半截断掉的玉笛。


  那是由方多病在几年前亲手掰断的一支玉笛,目的是为了和一个人彻底决裂割席。


  真是奇怪,当你彻底失去一个人后却总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发现和对方有交集过的东西。方多病拿着那半截玉笛起身,他已经记不清几年前的那一日他转身离开时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那时的李莲花是以什么样的心思看着他离开又捡起了被他弃如敝履的断笛。


  后来他再次遇到李莲花后又缠了上去,对方也很默契的未再提过这件事,李莲花好像对什么都能轻易原谅,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连决定去死的念头都是平薄无波的。


  方多病年幼时留不住李相夷,青年时留不住李莲花,他进到百川院时身后就是天机山庄,初入江湖便自认为遇到了知己至交。


  被泡在蜜罐里用爱滋养长大的人在十七岁就拥有一切,然后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不停失去。


  一直是方多病离不开李莲花而已,他倔强固执纠缠不清,对方只会一次次的抛下他,替他做出决定后自己抽身地干净利索。


  在他日夜兼程去找人求续命的法子时,李莲花已经悄悄离开去迎接自己想要的结局了。他想,原来方多病根本不配成为阻止李莲花赴死的一丁点牵绊。


  李相夷是天下第一时就那么的轻狂在上,那李莲花又怎么会因为他一介凡人的心意哀求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方多病立在渔户门口时就引起了两个幼童的注意,看见这位身长玉立的漂亮哥哥拿出那个绿色笛子时年龄稍大的孩子叫了一声,她用力冲方多病挥手请他进来,生怕对方听不清扯着嗓子拉长音节:“这个被小宝不小心弄丢了好久了,你从哪儿找到的——”


  他进了院内,手中的断笛伸出想要问什么又不敢问出口。


  在这种时刻,有人在他身后‘啊’了一声。


  方多病骤然一僵。


  他没敢回头,心脏快速而急促的跳动着,但连指尖都在发凉。


  但狐狸精从来没有这种顾虑,它汪了一声冲方多病身后的人冲了过去,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唔,这只黄毛土狗被天机山庄的少庄主养的油光水滑,肥而不腻,如果扑过去完全有能力把人直接撞在地上。


  方多病闭了闭眼,他另一只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了掌心,慢慢吸了一口气才敢回头。


  对方穿着一身破旧但干净的衣服,狐狸精正拼命地冲他摇尾巴,冲上去舔他的脸。而他眯着眼去看狐狸精,伸手摸狗头时露出的那截手臂细瘦白皙,被舔得直侧头去躲,又从衣襟里摸出一个鸡蛋剥了皮后喂给了狐狸精。


  院内的小丫头见状连忙诶了两声:“你好不容易换来的鸡蛋怎么就直接喂狗了啊!”


  对方还在努力婉拒着来自狐狸精湿漉漉又混着蛋黄碎的热情,他歪头想了想,冲小丫头在的地方招手,从袖口里摸出一块糖放在她手心,又拍了拍小丫头的头安慰。


  然后他一边用手推着狗头,一边还要费力的冲方多病比划,男人指了指方多病手中的笛子,又指了指自己,试图表达出这个东西是他的伟大意图。


  直到这时,方多病胸口那口气才缓缓吐了出来。


  他抹了下眼睛,兀自笑出了声,他眼睛中有着复杂又令人心悸的光,方多病慢慢道:“李莲花,我找到你了。”


  如果是在李莲花失踪的第十天他找到了对方,他会欣喜若狂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如果是在李莲花失踪的第一个月他会因为失而复得去跪叩满殿神佛;如果是在第半年、第一年……但偏偏是在他已经不抱希望甚至已经绝望漠然的第二年。


  ——妖怪在第三百年时说如果有人救了他,他就要吃了对方连骨头都不剩,而这次有人打开了瓶子。


  方多病燃了天机山庄的信烟,然后把李莲花从狐狸精口中救了下来,狗口逃生的的李莲花依旧保持着跌坐在地面的姿势,他眼睛还是在努力地盯着那截玉笛,慢慢用左手去擦脸上的口水和一些很小的鸡蛋碎末,脸上透着丝平静的幽怨。


  方多病半跪在李莲花面前伸手晃了晃,看见那漆黑的眼睛有些迟钝的随着他的手指转动。


  眼睛坏得很厉害,但还不至于完全看不见。


  方多病松了口气,去勾李莲花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那只手被他抓住时毫无挣扎,顺从地随着方多病的动作举起,五指松散无力任由青年与他十指相扣。


  去里屋拿了手帕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回来,把手绢折好递到李莲花面前,有些惊奇的看着两人:“他没有名字也不会说话,傻傻的在这儿待了很久了,但是可喜欢干净了,你认识这个人呀。”


  方多病唔了一声,他把搭着李莲花脉的手放了下来,看向那个半大的小孩是露出一个灿烂阳光的笑,捏着李莲花腕的力道倒是紧了紧:“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找了他很久,你能跟我说说关于他的事吗?”


  被美色误人的小丫头闻言兴高采烈地搬来了几把小凳子,把屋旁补网的婆婆一起唤来,剥了糖含在嘴里,祖孙俩一起回想着她们遇到这人的那一天。


  那是个很晴朗的好天气。


  太阳落在江面时把一江的水都映的红红的,准备收网的渔船在江流临近的入海口的地方发现一艘无人掌桨的小船。


  在海上死人是不吉利的。


  于是已经收了的网又打开,捞住了那艘可怜又孤独的小船,船里的人已经昏了过去,口唇边缘全是已经干涸的血痕,手腕到脖颈都是乌青发黑的颜色。


  但偏偏还有口气。


  胸腔起伏的弧度几近于无,但分明还有口气。大着胆子的渔民上去试了呼吸,又反复念叨着海上死人不吉利,终究选择把这个半死的人带回了渔村。


  村里只有乡野医生,老头找了好一会儿脉象,胡子的一边都要翘起来,他指着床上的人叫道:你怎么能说这个人是半死呢,这分明已经死了八九分了。


  有人讪讪:这不还是活着一两成……


  后来这个人就被安置到了这儿,又让一个连辫子都不会扎的小孩去照顾他,那么丁点大的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会照顾别人。小孩想了想把每天自己的饭留下一半给他,又送过去一碗水,然后每天晚上再去拿回自己已经冷透的饭。


  一点都没少。


  无论她什么时候去,柴房里的人好像都没醒过,蜷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她偷偷去摸了对方的手,发现和海水一样凉。


  直到第三天,她发现水碗空了一小半。


  第七天地上多了滩血,盛饭的碗少了一点青菜。


  小丫头跑出去摇老妇人,大喊着活了活了,婆婆这个人活了三四成了。


  她听别人说病人要好好休息,要吃些好的,可她自己家又穷的厉害,小丫头咬咬牙替自己省下了七八天才能吃到一次的鸡蛋,很肉疼放在馒头边一同送了进去。


  这次里面的人醒着。


  身形修长的男人倚在墙上,脸上身上都脏乱不堪,半垂着眼呼吸微弱,听到声音后微微抬眼,他盯了小丫头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也很耐心得听小孩连比划带说的要他多吃一些活下去。


  这个人接过了那枚鸡蛋,剥完后掰开一半塞到了小丫头的手里,小孩低头看见自己那半有着完整的一个蛋黄。


  期间村子里乱过一段时间,来了很多不认识的人,那些人拿着一张人像问村子里每个人有没有见过画像上这个人。她也跟着看了一眼,那是一个被画的很好看很好看的人,小丫头送饭时跟对方说了这件事,对方垂着眼,指了指自己嗓子又摆了摆手。


  小丫头问你认识他们找的那个人吗?


  这个人很认真的摇头。


  在村子又重新安静下来的第不知多少天,这个人又呕了血,不知怎么还起了高热,原本活过来的三四分都一同消失,小丫头小心翼翼的守了半夜,她小声说自己爹爹就是死在了海上,你本来也要死在海上了,但妈祖娘娘不同意……不吉利的。


  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砸在那人的手上,在她说到你还吃了我四个鸡蛋我今天本来要给你第五个时,感觉脸上被人用轻柔的力道抚过。


  对方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瞳看着她,又像是通过她在看别人,脸上神色很柔和,用指腹轻轻擦着她哭红的眼眶。他冲着小孩张了张口,依旧未能发出一丝声音,看口型像是在哄小孩。


  方多病问:“你能看出他当时说了什么吗?”


  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模仿着印象里的开合,她认真道:“……小宝,别哭,不疼的。”


  李莲花显然并不关心这些人聚在一起都在说什么,他接过了老人手中未补完的渔网,用一只手去找破洞的地方,看不清又只有一只手,还要提防狐狸精再扑上来,李莲花的动作很慢,但足够认真。


  小丫头继续道:“然后他就活过来了。”


  “村里人都说他被那场高热烧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什么都不知道,成了个痴儿。”一旁的老婆婆也开口道:“后来看他可怜又不像是什么坏人,就留在了这儿……反正也就是多一双筷子。”


  “漂亮哥哥,你知道哑巴活过来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吗?”小丫头笑嘻嘻的让方多病猜,又迫不及待的自己宣布答案,“他寻了干净的水给自己洗澡,洗了好几遍呢。”


  醒过来的人神色是懵懂的,他打量着这个模糊不堪的新生世界,但是很快就皱了皱眉,转而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满是血痂的衣袖,冲人比划着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到了一条溪河中。他很认真地洗自己脏了的衣服,也洗自己打结的头发,最后用鱼刀把一点胡茬都刮得干净。


  过来送衣服的小丫头让他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又歪着头看了半晌,茫然道:你洗干净了和月前那些人手上画像里的好像。


  而对方也歪着头看她,湿漉漉的发梢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看起来无辜又茫然。


  小丫头甩了甩头否定道:不对不对,他们找的那个人看起来比你要聪明多了。


  这个人眨了眨眼。


  “因为这样,村子里之前还有叫他傻子的。”小丫头瞪大了眼睛,她很不理解:“怎么能叫这么好看的人的傻子呢?”


  方多病点头深以为然。


  “况且他也不傻,他很聪明很厉害的,雕出的东西很多人都愿意买。”她指着自己头上的羊角辫,“他看不清也能给我扎好看的辫子。”


  方多病笑着称是:“他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这时门外停了一辆四壁都有着锦缎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几个穿着绪色武衣带刀的人,为首的人腰上挂着天机山庄的腰牌。掌事有些迟疑的看着这家简陋的渔户,又看自己少爷毫不在意鱼腥味跟两个小孩坐在一起笑着说些什么。


  掌事安安静静等了半刻钟,看自家少爷掏出了足够这户人十余年收成的银钱,然后将坐在一旁的男人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李莲花好像被吓了一跳,啊了一声用手拽住了方多病的衣领,那截断笛擦干净后被塞到了他手里。李莲花只能看到方多病的侧脸,或者说连侧脸都看不清,在离那个矮破的小屋越来越远时下意识有些排斥。


  但刚动了动就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腰上的软肉,方多病道:“不想跟我走的话,笛子我就不给你了。”


  李莲花皱眉,他很不赞同的试图用目光谴责方多病,用笛子指了指自己再次重申这个是他的东西。


  快出门时小丫头跑上来,身后那个更小的孩子也跌跌撞撞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两张小脸一起抬头望着方多病,小丫头把手里的银子又数出来一半递到方多病面前:“我可不可以用这些银子买你对哑巴好一些?”


  方多病笑了一声,示意自己并不需要,他道:“他也不是哑巴,他用这张嘴骗过很多人的。”


  “那他是坏人吗?”


  “他是天下最好的人。”


  候在门口的掌事连忙迎了上去,他放下马凳又掀开轿帘,反应过来了什么,问道:“主子,这人是不是不用再找……”


  “不,继续找。”


  方多病打断,他往李莲花手里塞了一个暖炉,天机山庄的少庄主看起来心情不错,试图抽走李莲花手里的笛子被瞪了一眼后看起来更开心了几分,他说:“这次本少爷依旧是无功而返,不是么?”


  马车内李莲花把自己缩在了一角,好像是一副很警惕的样子,不过被努力往他腿上扒的狐狸精弄得气场全无……尤其是他的手上确实还捧着方多病刚给他的暖炉的时候。


  而方多病正在剥橘子,剥好一个后下意识又想往李莲花手里塞,然后反应过来对方现在根本没手,于是掰开取了一瓣送到了李莲花嘴边:“来张嘴,啊——”


  他盯着李莲花听话的张口咬住,在咽下去后又递上一块,这么不紧不慢的喂完了一整个。


  方多病让马夫走的稳些,车内只有轻微的晃动,被投喂的差不多的人已经扔了暖炉转而抱着一只黄毛土狗,把头搭在车厢上闭上了眼。


  李莲花临睡前已经珍而重之的将那截断笛放进了衣襟里,歪着头睡着时领口露出一截接口不平的黛绿色。


  方多病盯着李莲花看了又看,还想着不久前那个小丫头说的话。


  ——哑巴很宝贝这个坏掉的笛子,但小宝没见过也要玩,哑巴一开始还不想给,我说他叫小宝,哑巴就同意把这个给小宝玩啦,不过后面小宝把这个弄丢了,哑巴好像还生气了。


  ——用了三颗糖才哄回来呢。


  方多病又削好一个苹果,切成块后放在瓷碗里,然后冲着李莲花睁大了眼睛隔空磨了磨牙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又自己长出了一口气算是把自己哄好了:本少爷怎么就值三块糖?


  在马车到天机山庄门口时晃动了一下才稳,车窗上的挂帘因为这个动作透进来一点光,照出李莲花下意识往前栽的身体。


  而方多病伸出去想扶对方的手僵在了原地,他的胳膊举起一半又僵停在半空中。比划出了一个有些可怜的姿势——


  那一瞬间李莲花睁开了眼,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扶住车壁,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右手已经废了,直到手腕抵住了车厢手掌却不受控制时才皱了皱眉。同时手腕已经收了回来顺势用小臂擦过车厢坐回去稳住了平衡,这番动作几乎在转瞬完成,对常人而言甚至看不出他刚刚用了右手,就像只是倾了下身子。


  那眉峰变化的弧度也很轻,几乎微不可查,但这就是属于李莲花的神色。


  方多病最熟悉的那个‘李莲花’。


  那个狡猾的、不动声色的、习惯把一切不适都隐藏得分毫不露的李莲花。


  方多病试探着开口,对方名字那三个字被咬的又轻又小,生怕对方发现后再度消失:“李莲花,你……”


  他看见李莲花侧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神色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个李莲花下意识张口要说什么,但喉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


  这张脸上开始重新出现迷茫的神色,他的灵魂与神志像是在瞬间被抽空,再次变回一个迟钝又听话的莲花人偶,漆黑的眼瞳仍旧看着方多病,但里面是空洞的无措和虚无。


  他又变回了不久前对方多病完全陌生甚至隐隐抵触的李莲花。


  而人偶只是啊了一声,这里面或许有方多病没能听到话。


  太短了,


  三秒?


  一秒?


  还是半个呼吸?


  或者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刚刚只是他的臆想。


  方多病盯着李莲花的脸,他伸出去的手转了个方向,变成一个让对方更方便握住的姿势,他对着李莲花笑得十分好看,兰枝玉树的翩翩少年声音温和轻快,他道:“来,我们回家。”


  当晚天机山庄就将关河梦请到了庄里,这位名医随着人穿过层层长廊,在府院深处和重重庭门后终于见到了方多病。


  ……这位少庄主正将手指从一个人口中抽出来,指腹带着一层湿润的水光,指根有被齿关咬出的红痕和牙印。


  关河梦愣了愣,背对他的人身形消瘦但也能看出是个男子,此时正用一只手捂着嘴干呕,躬身时露出的脖颈白皙。这幅场景有些怪异,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见方多病用帕子擦了手招呼他过去。


  这下,他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关河梦霍然转头看着方多病,他愕然间开口:“他……”


  方多病立答:“不是他。”


  关河梦给李莲花诊脉,眉头越皱越紧:“可从脉象来看明明就是……”


  “我是来请你诊病的,只说脉象如何就好。”方多病抱着臂,他垂眸看向李莲花时眼中带着令人悚然的柔和意味,“你最后一次见到李莲花就是在两年前,现在没有见过他,之后见到的也不是他。”


  关河梦解开装金针的布包,仍是不解:“你不准备告诉那些人他还活着?”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方多病反问,“你知道李相夷的身份,如果被人知道他没有死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可没有第二株忘川花来救命。”


  关河梦问:“仅此而已?”


  方多病答:“仅此而已。”


  于是关河梦未再多言,他施了针又提笔写药方,说着病情:“不能说话是舌根因为余毒僵直不能灵活活动,按这个方子吃几副,眼睛和手上的症状也都能得到缓解……他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在最要命的时候救了他,但后面应该是复发过一次,伤及三焦,神志记忆都很难再……”


  方多病道:“他那时应该是想死的,但偏偏被这两股内力留住了一口气。”


  关河梦摇头:“仅剩一口气。”


  方多病纠正:“是幸好还剩一口气。”


  拜别时关河梦有几次欲言又止,他脑中始终回荡着方多病看李莲花时的眼神,那样子已然越过了朋友之间应有的界限,关河梦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终是在临别时开玩笑似的道:“你还能把他养在这里一辈子不成?”


  方多病反倒不解,他理所应当道:“我偌大的天机山庄,怎么不能养他一辈子?”


  况且李莲花其实很好养。


  方多病回屋时发现他因为无聊正把桌子上的茶碗一个个摞起来,最后又试着把茶壶也放在最上面,在茶壶晃动要倒时方多病伸手扶住,然后冲着李莲花眨了眨眼,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颗糖。


  果然李莲花那双眼睛就开始跟着他的手。


  但因为李莲花刚刚被方多病弄得不舒服,他也听不懂什么只是看一下声带舌苔有没有受损的解释,只是抿着唇神色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方多病把那颗糖放在桌面,往李莲花所在的方向推了推。


  而李莲花眯着眼看了半晌,试探性地伸手摁住,他观察着方多病的神色,发现对方没有什么的动作就认为自己没被发现,飞快地抽手往自己这边抓回去。


  方多病侧头闷笑了一声,然后又拿出来三颗,这次放在了桌子中间。


  在也被‘不着痕迹’地拿走后,方少爷拿出了一个糖罐子,他打开把满满一罐的糖全部倒在了桌面,油纸包裹着的糖块在桌上跳滚,在桌面堆成一个四散的小山。


  李莲花好像被吓到了,往后仰时一身狐狸毛好像都要炸起来,原本蠢蠢欲动的手都从桌上抬起放在胸前,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着方多病的脸色。


  哪怕他现在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方多病忍着笑,他努力扳住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拼命压下上扬的嘴角,给李莲花展示空空的糖罐,又把桌上的糖全部推了过去,摊开手以示自己绝对没有私藏:“李莲花,这些都是你的,全部都给你。”


  而李莲花歪头盯着方多病,起身绕过半个桌子到他面前,从那堆糖中拿出一个放到了方多病掌心。


  方多病一愣,就见李莲花垂着眼用左手推着他的五指,让方多病自己握住了那块小小的糖。


  这是单独给他的。


  四方的糖块有些棱角,握紧了便硌得方多病指节发疼。


  两人一坐一站,李莲花眼角弯了弯,他用手拍了拍方多病的头,转身想要去做别的事时被人从后紧紧抱住。


  方多病自后用一只手紧紧搂着李莲花的腰,另一只横过他的胸口把人用力往怀里摁,直到能听到李莲花的心跳后把额角抵在了他的颈侧闭上了眼。


  “李莲花。”方多病叫他的名字,单手剥开了糖纸将糖块推进李莲花口中,指腹摩挲过对方柔软的唇角后轻轻触着李莲花耳后,他闭着眼蹭了蹭怀里人的侧脸,仍是重复唤道:“李莲花。”


  语气餍足。


  小厮早早就备好的新衣终于在晚上和热水一起送到了自己少庄主的房里,木桶上方漂着热而潮湿的水气,水上有着各色花瓣。


  一旁的案台上从发簪手巾到香膏玉露都一应俱全,显然是不知道自己主子这位贵客喜欢什么,干脆全部备好了任君自取。


  而方多病拿着药碗刚绕到屏风后就被湿热的水汽扑了一脸,他拿着药的手很稳,视线细细地从李莲花背对着他时细白的颈后描摹而过。而对方毫无察觉地用一只手去揉洗自己的头发,侧头时露出一截瘦削的肩和凸起湿润的锁骨。


  空气中有润肤的脂膏溢散出来的香气,味道像是被雨浇透了的栀子花。


  有点腻人。


  方多病想,他一只手触上了李莲花的脖颈,指腹贴着颈侧的血管,只是浅浅勾起了几缕贴在李莲花脖颈上的碎发,指下的皮肤便敏感至极的绷紧,对方像受惊了一样转身,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后把自己整个人大半都泡在了水下。


  花瓣之上只露出一半高挺的鼻梁和漆黑的眼睛。


  眼睫被热水浸成一簇簇,发尾飘在水面和那些繁杂的花瓣缠绕在一起。


  两人这下面面相觑。


  咕嘟。


  沉默被李莲花嘴边出现的一个气泡打破。


  方多病眼疾手快在李莲花下意识要呼吸之前把对方捞了出来,避免了曾经的天下第一在毒发失忆后还要呛水的厄运。但这个人肩膀入手时也透着腻人的滑,皮肤上的旧伤边缘被熏出浅浅的粉,低咳时连鼻尖都透着点红。


  发尾真的缠上了几片细长的花瓣,像是金盏菊,黄嫩的瓣蕊藏在长软的发隙中,方多病盯着李莲花胸前的头发看了许久,声音有些发哑,他哄道:“你把药好好喝了,我帮你洗。”


  方大少爷倒是有双称得上细嫩的手,天机山庄的少庄主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粗活,一双手只用来握剑,伸出来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他用手挖出一块软腻的香膏,柔滑的质地在指腹抹开透出一抹水色的质地,方多病将这些抹在了李莲花发梢上,用指腹轻轻去按对方的头皮。黑软的长发缠在他的指腹,方多病很有耐心地将发尾卷进的花瓣一点点摘出来,用水冲净时能看到李莲花闭上的眼睫轻轻颤动着,透出一种从未见过的……


  乖巧。


  方多病喉结滑动了一下,他拿一旁的簪子给李莲花洗干净的发随意馆了起来,没了头发遮掩就能看到在水面上露出大片脊背,从颈上滑下的水珠顺着线条流畅漂亮的肩胛骨缓缓没入水中。


  他的指腹也无意识地顺着那滴水珠一路向下,直到入了那温热的水下碰到了李莲花腰眼才忽的惊醒抽出了手,动作有些大弄得水花四溅。


  方多病手扶着木桶边缘,指腹用力压在桶沿,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哪怕这样指尖好像也还残留着那软腻的、像是羊脂玉般柔润的触感。


  李莲花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将李莲花眼前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露出对方光洁的额角,方多病瞳孔幽深,被藏在极深极暗的地方那些不能言说的东西翻涌着想要挣脱而出,他想,李莲花应该是闲散随性的,明明精明善于算计,偏偏狡猾的眼角眉梢都是装出来的无害。


  而不是现在这样,湿漉漉的眼睫下一双茫然的眼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半抿着唇任由别人做任何事。


  这样的李莲花……


  黑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欲坠不坠,淡色的唇被水汽浸出极浅的粉,摸上他的脸颊时会像什么初生的小动物般眯上眼,指腹轻轻按在唇上就会听话地张开,就像是以为能吃到什么甜甜的东西。


  透着一种令人发痒的……乖巧。


  那么乖,那么听话。


  他不会再骗自己,也不能再抛下自己,只能温驯的待在自己身边。


  永远。


  这样的李莲花,


  ……难道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他追了一辈子的人现在触手可及,他求了一辈子的神现在能被肆意触碰。方多病手里没有糖,也没有其他什么甜甜的东西,他的指腹压着李莲花的唇角,从半张的唇齿间能隐约看到湿红的舌尖……方多病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将自己的唇也贴了上去。


  ……很软。


  没有多少阻碍,他轻易就撬开了李莲花的唇齿,舌尖相触时能明显感觉到李莲花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喉间发出什么细碎的音节,然后被紧接着的深吻连带着嚼碎了一起吞下去。


  反应青涩得可怜。


  方多病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这个,他耳角烧地厉害,跟着下意识的感觉又咬又舔,紧紧摁着李莲花的后脑不让他能躲开分毫,直到被对方用了力咬破了唇角才勉强分开。


  血腥味好像是另一种更明显而直白的刺激。


  方多病用手背拭过唇边带出一道血痕,李莲花的瞳孔犹有些收缩,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喘息时胸口起伏着,唇被吮的湿红微肿,水已经半凉了,李莲花靠在边缘打了个寒噤。


  下一瞬李莲花感觉身体一轻,失重感让他下意识搂住了方多病的肩,而对方只给他裹上了一件单衣,然后他就被扔到了床上。


  身上的残余的水让那件里衣紧贴在了皮肤上,过长的衣摆紧贴着细瘦的小腿,发簪被抽出后湿漉漉的头发洒满了一床,残余的水珠顺着发梢往领口淌。


【此略】


  ……我在干什么?或者说我正在被人做了什么?


  身体丝毫不受控制,偏偏感触鲜明异常,很快连自己原本的神志也在被再次抽离……好像上天真的要绝了他所有退路。


  李莲花从短暂的清醒又完全失去意识前想。


  方多病察觉到不对是因为身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任何动作,已经被玩软了身子没有力气只能顺从般张开腿,但这具身体轻轻颤动着……他掰过李莲花的下巴看到了对方正脸。


  ——像是受了什么极大地委屈,或者说被吓坏了,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但眼眶哭得通红,睁着眼睛泪水顺着下眼睫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在方多病伸手时李莲花往后瑟缩了一下,连鼻尖都透着红,偏偏颈侧胸口全是咬痕,腰腹间一片狼藉。


  “别哭……别怕我。”方多病有些慌乱的去擦李莲花眼角的泪,他把人抱在怀里结结巴巴的安慰,指腹轻轻摸着对方侧脸和耳后,去吻李莲花的眼睛,“没事了没事了,我不做了……”


  天机山庄的少爷真的没怎么哄过别人,根本不得章法,只是把人紧紧禁锢在了怀里,像是犯了错后努力想讨主人欢心的幼犬一样去蹭去磨,明明是施暴方,方多病反而好像是更委屈的那一个,他道:“你以前从不会怕我的。”


  “……梦里你也只是不理我。”


  方多病喃喃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手指轻轻捏着李莲花的后颈让对方放松下来,他像是抱怨,又或者只是呓语:“我梦见了你了……很多次,我追不上你,我也看不清你……但我肯定,那就是你。”


  “我要你回头,我求你回头……但你从来没有等过我。一次次的你终于被我闹烦了,那场梦里是晚上,你跟我说你会在月亮上等我,让我去追月亮。然后我就去追了,经过了好多座山,好多条河,跑了好远好远,可月亮离我还是那么远。”


  他把头埋进了李莲花肩侧,对方已经安静了下来,没有再抗拒方多病的这个举动。方多病抽了抽鼻子,他的声音带着酸软的腔调,下意识不想让李莲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方多病低声道。


  “我差一点就要碰到月亮了,可惜天亮了。”


  ……


  后来再看的时候李莲花已经睡熟,眼角还是红的,湿漉漉的发梢贴在脸颊上,之前那碗药中安神的成分让他一旦放松下来便十分容易困倦。


  方多病用内力烘干了他的长发,又取了药膏给那些被自己咬出的伤口做好处理,床的尺寸躺两人绰绰有余,但李莲花潜意识好像习惯了靠着墙睡。


  半蜷着身子让脊背贴在墙上,有些缩肩的把手放在身前,这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这是方多病所认识的‘李莲花’没有的习惯。


  李莲花应该是习惯平躺着的,在休息时看起来毫无防备,把一身命门全部暴露在外,这可能从‘李相夷’身上中保留下的习惯之一。


  天下第一有自信不会被宵小之辈偷袭,但在一个陌生渔村中醒来没有任何的记忆的人呢?


  方多病把手伸进李莲花指间,和对方十指相扣,他道:“一切都会好的。”


  后半夜中李莲花仍旧未醒,他自己明明感觉冷,但身上又热的厉害,昏昏沉沉间下意识回抱着方多病的腰,半蜷着身子似乎整个人都要挤进对方怀里,微烫的额头抵在方多病胸口,把天机山庄的少庄主搂得死紧。


  而方多病在李莲花一开始动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他本来是下意识搂住了对方的肩,现下又紧抿着唇看着李莲花挤进自己怀里。


  他冷,所以去找离自己最近的热源。


  他热,所以穿着的里衣被自己拽得凌乱不堪。


  室内的烛火已经熄了,光线彻底暗下后只留着一点昏暗的月光。在这层月色下,还残留着情色痕迹的大片皮肤都纤毫毕露,细白的皮肉上有着一层朦胧而温润的光泽。


  明明已经这么暗了,方多病却感觉他依旧清晰地看见了李莲花的睡颜,从放松的眉眼到微张的淡色唇瓣,漆黑的长发顺着对方侧脸垂落,被呼吸带的轻轻颤动。


  “李莲花……?”


  方多病小声开口去叫李莲花的名字,他没有得到回答,对方睡得足够沉,喉间只有一点含糊的梦呓。方多病闭了闭眼,他咬着下唇喘了口气:“……别那么紧,松一点…很热。”


  他是真的很热。


  方多病还未曾……

【略】

  第二日清晨。


  李莲花醒的时候感觉身体酸疼得厉害,他眼前的黑影好像散去了一些,但依旧看不清只能用手去摸了摸身边,被子里还有着残余的温度但是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于是他拥着被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中途也可能发了个呆,或者又想了些别的什么但是又忘了。李莲花不喜欢同时想太多事,他感觉这样很累,于是他决定起床前要先伸个懒腰。


  然后被胸口撕裂般的疼痒扯得蜷了下身子缩着肩膀。


  他试着用手碰了碰,肿胀的地方还有着被咬出来的伤,涂了药后那些地方都泛着丝凉。


  李莲花颤了颤,他脸上是不知所措的一片空白——


  他刚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用手揉了揉,力道没有收好,指甲扣到了胸口凸起的肉粒。


  很奇怪的感觉,


  疼,但不全是疼。


  李莲花试着去把衣服穿好,但上好的丝绸擦过胸口也依旧不舒服,他将领口弄松了一些,认认真真的给自己系好了衣带但忘了穿鞋。


  他并不熟悉这个房间的布局,下床时被脚踏绊的一个踉跄,然后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方多病像是怕他被吓到一样,来回拍着他的后背安抚,把他推坐在床上伸手去抓他的脚腕,语气急切:“摔到了吗?磕到什么地方了?疼不疼?有没有扭到脚?”


  ……好多问题。


  好烦。


  他不喜欢这个人。


  李莲花歪了下头,眼睛从黑影的间隙中看到一点年轻而漂亮的脸,发丝漆黑发尾高束,他往回缩了缩脚。


  没有成功。


  年轻人紧紧握着他的脚腕,用指腹揉着踝骨周围的皮肤,方多病仔细检查了一遍,又看着李莲花脸上没有什么异色才放心下来,不忘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连鞋袜都不穿。


  方多病坐在了床脚的矮凳,把李莲花的脚放在了自己腿上,伸手拿床边放好的那套衣饰,他捏了捏那条苍白消瘦的小腿,脑子里拟了一堆能用来滋补的东西,手上已经帮李莲花穿好了一脚的鞋袜。


  “好了,换另一只。”方多病拍了拍李莲花的脚,看到对方听话的将另一条腿搭上来时心情很好的哼笑了一声,他念念叨叨地将袜布束好:“本少爷从小到大都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没想到让你抢先了。”


  天机山庄的少庄主把人扶起来让他动动脚看看有没有舒服的地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笑嘻嘻的凑上去卖乖打趣:“之前我娘还说我成亲后根本不会疼媳妇,现在看来少爷我还是很会疼人的,对不对,李小花?”


  李莲花有些怪异地朝方多病所在的方向一眼,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才没有。


  你只会咬人。


  早膳已经在外厅布置好了,李莲花被方多病握着手腕带出来,一路上还要听对方喋喋不休地让他小心脚下,旁边有什么别磕到,路要怎么走才能到这个地方。


  真的好烦。


  李莲花想,他只是看不清,又不是瞎子。


  但这个人又让李莲花感觉很奇怪,如果说白天的方多病比一见面就扑他的狗还烦的话,昨天晚上的方多病则会让他感觉陌生和恐惧。


  他不知道原因,如果说是疼,之前在村中他也经常在夜里疼醒,但这两种疼不一样。李莲花会害怕方多病给他的疼,他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行为代表着什么,但隐约知道这些很疼的事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


  李莲花看着方多病,他张口顺从地含住抵在嘴边的勺子,喝下一口被煨地绵软的米粥。


  ——或者说,跟这个人做那些很疼的事会让他感觉害怕。


  那一定是因为白天的方多病是个很烦的好人,但会在晚上变成一个吃人的恶鬼妖怪。


  他怕鬼的。


  李莲花想,他要离开。


---------------------TBC


  删减部分大概是6k左右,包括但不限基础的口和手,晚上睡着时的小动作也有一点……这里把里面掺和的一点情感线放出来勉强完善一下剧情什么的


  青年人的声音泛哑,温柔的像是哄骗一般:“别动,会让你舒服的,你只要好好地感受就行,你会很喜欢……”

 

  方多病当然知道要怎么做。

 

  怎么才能让人疼,怎么让人爽,怎么才能让人舒服……怎么让人上瘾。

 

  他是方多病,是天机山庄的少庄主,是朝廷重臣的独子,他理所应当听说过也见过许多东西,那些寻常人或许听都没听过的花样都变着法儿的出现在他面前过。

 

  不过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闯荡江湖和李相夷,从心底对这档子事不感兴趣。

 

  但现在他面前的人是李莲花。

 

  什么都不知道、但足够乖驯的李莲花。

 

  而他,恰巧会很多东西。

 

但方多病的表情堪称认真虔诚,昏暗的烛光给他半垂着的黑长眼睫渡上了一层光晕。

 

  最后手指被抽出时拉出了一道糜软的银丝,李莲花没敢动,手指瑟缩般在空中轻轻颤了颤,眼下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染着--的手指上面好像渡了一层半透的水膜。

 

  然后,他看见方多病抿唇,喉结滚动间做了个吞咽似的动作。


  方多病有副招人喜欢的好相貌,漂亮开朗的少年郎喜欢将发尾高束,额前的碎发也尽显意气。但他的眼瞳不是纯黑色,阳光下方多病瞳孔会显得更浅,曾经李莲花还玩笑似地说颜色像是刚熬出来还混了蜂蜜的麦芽糖浆。

 

  那时的自己说了什么着?

 

  哦……他反问李莲花,那本少爷看起来是不是很甜?

 

  方多病曲指将鬓边垂下的发捋到了耳后,让自己的眼睛能更好的全部露出来,抬眼看着李莲花时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像真的如蜜似糖,甜腻异常。

 

  他笑得眼角弯弯,很认真的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提前道歉:“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有什么不对……可以叫出来。”


方多病再次轻声叫这个名字,用舌不住舔着齿尖让自己不冲着李莲花的某块皮肉咬下去


  以上,感觉值得一看的话是我的荣幸,不值的话把这当个逻辑线细碎的擦边胃疼剧情向看着玩玩应该也能凑合


  然后愿意赏脸观看拙作的妈咪们两个方法,


  1,afd铝色沉淀


  2文澜德相关均在彩蛋,如果兴趣的话请自取,不会额外提示相关,不熟悉这个的咪请不要敲彩蛋,也请不要在评论区询问


  下篇现在只写完了一个,还有三种没开始以及花花的逃跑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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